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悦读住建 | 开封:走入《清明上河图》
2025-05-10 19:45:06来源:中国建设新闻网

北宋宣和年间的一天,“翰林待诏”张择端正在制作一件特殊的礼物:这是一幅很长的画卷,描绘的是东京城繁华的市井风貌,准备献给皇帝宋徽宗作为生日礼物。

宋徽宗赵佶酷爱书画,在书法、绘画方面的造诣极高,特别是对拥有复杂细节刻画的工笔画和描绘宫室、楼宇、殿阁的界画青睐有加。“艺术皇帝”主持创办了宫廷书画机构“宣和画院”,选拔了一大批优秀书画家入宫任职,擅长界画技法的张择端就是其中之一。

画卷徐徐展开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宁静的乡村。零星茅草为顶的低矮民房掩映在树丛中,几头毛驴驮着重物慢慢走来。突然一匹受惊的马冲进画面中,吓坏了路旁玩耍的孩童,也让拴在茶棚外的另一匹马受到惊吓,在一名茶客的注视下,扬起前蹄,翘起尾巴。

船只往来穿梭的汴河从乡村流进城中。河面上,一艘满载货物的大船即将通过虹桥,可船上的水手似乎忘记提早放下桅杆,正七手八脚地在船顶篷上忙碌,而另一艘大船正在快速抵近,危险的局面让桥上的行人忍不住倚栏张望,使本就满是商贩、行人、轿队的桥面更加拥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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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宋 张择端 清明上河图(局部)

虹桥连接的汴河两岸,是交错的路网和鳞次栉比的店铺。云集的商贾、络绎不绝的行人,牛马车、人力车、平头车……人潮车流中,以彩帛、灯笼装饰的豪华酒肆“正店”正准备开张迎客,路旁零售食品酒水的小铺“脚店”里也早已人声鼎沸。大小商铺酒肆纷纷悬挂起属于自己的“广告”——店铺名称抑或特殊符号“商标”。

东京城中最大的店铺“樊楼”,由五座高楼组成,底层是大堂散座,供普通顾客就餐;二楼和三楼叫“阁子”,供有钱的客人使用。站在最高的阁子里,甚至可以眺望皇宫内的景观。据《宋会要辑稿》记载,仅樊楼一家正店,就为很多家脚店供销酒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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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宋 张择端 清明上河图(局部)

东京城里的人吃什么?画中的汴河,不仅带来了百年通衢之利,也将南国海鲜河鲜送上北国餐桌,比如,在杏子青青、梅子返黄的时节,东京城正店中或有时令菜“蒸鲥鱼”。

“青杏黄梅朱阁上,鲥鱼苦笋玉盘中,酩酊任愁攻。”宋人王琪笔下的《望江南·鲥鱼》给鱼与酒的至味增添了淡淡忧愁,而在画中悬挂“孙羊店”招牌的正店前,来自北方的羊肉捕捉着往来行人的食欲。食客在享用羊肉时,往往会佐以珍贵的胡椒-这种还未走进寻常人家的香料沿丝绸之路而来,在没有辣椒的岁月中,给食客的味蕾送去一份别样的刺激。追求奢侈的老饕们也开始用更加昂贵的芝麻油炸制食物,而享用一顿“炸物”所消耗的油钱,在家境殷实的市民阶层看来,也是“天文数字”。至于今天被广泛用于榨油的油菜籽,则被宋人种在地里,长出被称为“芸薹”的油菜,水煮后端上普通百姓的餐桌。

东京人懂得吃,也懂得享受生活便利。纸币“交子”的出现让行人客商不用再携带沉甸甸的铜钱,发达的商品经济也催生服务业发展,画面中,北宋“外卖小哥”正提着装满菜肴的盒子穿梭在酒肆与府宅间,让足不出户的市民也能大快朵颐。街道一端,悠悠走来几头骆驼,来自西北的“奇货”,流入东京城大小市场,也将灯红酒绿的宋代都市文化,随驼铃传到远方。

张择端落笔,是一片“歌楼酒市满烟花,溢郭阗城百万家”所成之画,就是举世闻名的《清明上河图》。所谓“清明”,并非节气,而是“政治清明”下的盛世图景。宋徽宗得到这份礼物,兴致勃勃地在画卷一端题字、盖章,收为珍藏。他看到细腻的笔触,把东京繁华浓缩在画卷中,却似乎没有体味到,画中衣衫褴褛的饥民在街头流浪,衣着光鲜的文人雅士在酒肆高谈阔论;他看到运粮船在汴河水道穿梭,却似乎没有察觉,船上不见押送粮草的士兵踪影;他看到大桥横跨长河,却似乎没有在意,桥的两头,文官和武将仪仗在桥上相遇却互不相让,引发激烈争执……

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“私粮贩运,官府无视”“文武对立,体制崩坏”……或许,张择端在用属于画家的方式谏言,又或许,书画皆精的宋徽宗看懂了一切,可与国运昌盛、四海升平的“宣和风华”相比,一个画匠“小心思”、几段市井“小插曲”,又能算得了什么?

《清明上河图》绘成后不久,“宣和”结束,迎来“靖康”。

浩大的“城市改革”

看罢《清明上河图》,或许会产生这样的错觉:如果将木构建筑换成钢筋水泥建筑,将牛马车换成汽车,将夯土路换成柏油马路,那东京城的生活和现代都市可能没有太大差异。交通、商业、餐饮、娱乐,现代服务业业态已初现峥嵘,很难想象千年前宋人的市井生活会如此丰富多彩。

据《宋史》记载,北宋东京城人口达到了 100 万左右,“八荒争凑,万国咸通”,城市规模的扩大,人口数量的膨胀,让城市化与商业化同步发展,不仅催生了从事商业的“市民阶层”,也让商业活动更加依赖城市,进一步加速了古代城市化进程。

这一切,得益于一场轰轰烈烈、声势浩大的“城市改革”。

改革的第一项成果,是打破“坊市”藩篱。“坊市制”也称“里坊制”,宋代以前,各朝统治者为便于管理城市及其附属居民的生产活动等,将城市空间分割为“坊”和“市”,其中“坊”是指居住区和生产区。居住区主要由民房建筑组成,生产区是诸如冶炼钢铁、制造工具、加工粮食等各种手工作坊。这些“坊”被土制坊墙包围,设有坊门。进入坊内,就处于独立“社区”,但和今天社区不同,这些古代“社区”具有高封闭性,政府机构会对各坊实行严格的区域管理政策,坊内不能出现商业交易等活动。与“坊”相对,“市”是商品交易场所,市内商贾云集,在监管机构管理下,于规定的时间内“开市”“关市”。市民如需购买商品要在开市时间专程赶到市中,并在关市后返回坊内。

坊市制的巅峰出现在唐代。如果步入当时的“世界大都会”长安城,几乎不会看到大街小巷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,眼前只有宽阔的朱雀大街,街道两侧就是土黄色的坊墙,可一旦进入“东市”“西市”,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:琳琅满目的商品,充盈着各国奇异物品的店铺以及络绎不绝的行人。

唐代诗人白居易曾登上乐游原观音寺内的高台,俯瞰长安城,写下《登观音台望城》:

百千家似围棋局,十二街如种菜畦。

遥认微微入朝火,一条星宿五门西。

“十二街”虚指长安城内纵横排列的大街,这些街道成为坊和市的界限,把城区切割为 109 个如棋盘和菜畦般方形区域。仅有的亮光,是文武百官入朝行进时的灯笼和火把,像漆黑夜空中的星宿,一路向大明宫延伸。

坊市分设的格局,也体现出当时城市重心在政治与军事。晚唐时期,战乱不断,社会体系崩溃,坊市格局被逐渐打破。宋朝时刻面临辽、金、西夏等军事威胁,需要维持规模庞大的常备军。巨额军费支出让中央政府不得不提高商税等税赋,于是重商思想兴起,商业活动有了更多施展空间,最终实现坊市融合,形成“坊中有市,市中有坊,相辅相成”的新城市格局。

改革的第二项成果,是摆脱“宵禁”枷锁。在坊市制时期,夜幕降临,坊门关闭,城防士兵在街道上巡逻,不允许任何居民在坊外活动。宵禁的最大作用是直接管控城市活动,稳定社会秩序,战时更是国防保障的重要手段。随着重商思想发展,市民阶层成为宋朝统治的经济基石,其较高的消费和经营需求,让统治者结束了宵禁,出现了各时段市场,特别是“夜市”的出现,大大释放了经济活力,也奠定了现代城市服务的雏形。

东京“不夜城”,塑造了多元城市文化,瓦舍、勾栏等娱乐场所出现,也不断丰富着市民文化生活。北宋词人柳永用一首《看花回》展现了他眼中的东京城风情:

玉城金阶舞舜干,朝野多欢。九衢三市风光丽,正万家、急管繁弦。凤楼临绮陌,嘉气非烟。雅俗熙熙物态妍,忍负芳年。笑筵歌席连昏昼,任旗亭、斗酒十千。赏心何处好,惟有尊前。

酒楼中莺歌燕舞,市场上应接不暇,沉溺其中的词人发出了“忍负芳年”的感叹。

北宋靖康二年(1127年),金军再次南下,兵锋直指东京城无险可守的广阔平原让金军势如破竹。文人雅趣、霓虹艳影织就的人间繁华,一半与残阳一起被驮上马背,另一半则辗转流入江南烟雨。

值得一提的是,从东京城出逃的人群中,有一个叫孟元老的人,避居南国时总会想起那些城中日子:去大相国寺集市淘奇珍异宝,到州桥夜市品珍馐美馔,在勾栏瓦舍赏歌舞表演,走上虹桥看船来船往……于是,他把记忆里的欢愉写进笔记,成就了一本传颂后世的《东京梦华录》。近千年后,现代开封以《清明上河图》《东京梦华录》为蓝本,根据《营造法式》的记录,打造了再现东京城街市的“清明上河园”。音乐、歌舞、杂技等风俗汴绣、官瓷、木板年画等艺术,虹桥、码头、楼阁等建筑,共同勾勒出流动的画卷,让人仿佛置身北宋,走入孟元老眼中的多彩生活。

再现“州桥明月”

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长篇小说《水浒传》中,但凡讲到东京城里发生的事,州桥总会频频出现——杨志在州桥上卖刀,“元宵夜闹东京”时,梁山好汉数次出现在州桥附近等。

州桥,又名“天汉桥”,是一座横跨汴河的石桥。《东京梦华录》记载:“夜市比州桥又盛百倍,车马阗拥,不可驻足,都人谓之‘里头’。”

如果宋人也发“朋友圈”,或许会是这样的画面:州桥一端是灯火通明的“大内御街”,尽头是人头攒动、车马拥挤的“州桥夜市”;站在桥上,南望恢宏的朱雀门,北眺高耸的宣德楼,大相国寺悠悠晚钟声里,一轮明月升,定格“州桥明月”绝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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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封古城中轴线

州桥见证了浮华梦,也承载了伤别离。北宋熙宁九年(1076年),王安石丢掉相位,离开东京,退居江南金陵。曾几何时,面对朝中冗官、军队冗员、国家“积贫积弱”的现实,他决心制定新法,改革国家旧法度。这是一场充满理想主义的变法:青苗法、募役法、将兵法等直指冗官、冗员、冗费三大弊端,既给国家经济打“强心针”,也为庞杂低效的政治体制“瘦身”。然而,理想主义的局限性也充分暴露——试图改造世界却高估了现实基础和条件,就像给“老树”强接“新枝”,既开不了花,也会伤了树干。本意扶贫的青苗法,执行时却成了强制“贷款”,让本就挣扎于生计的百姓更苦不堪言,加之改革触动官僚和地主阶层利益,招致强烈抵制,经年痼疾的病体如何能承受这样一剂猛药,反而加深了躯体的病痛,一度轰轰烈烈的变法以失败告终。

又是一轮明月升,想到南下途中听到的百姓对变法的骂声想起东京城中的灯火烟花,昔日对峙满朝保守派势力的“拗相公”,把藏在心底的落寞惆怅写进《州桥》:

州桥踏月想山椒,回首哀湍未觉遥。

今夜重闻旧呜咽,却看山月话州桥。

近100年后,州桥上又传来了更多鸣声。南宋乾道六年(1170年),范成大奉命使金。此时北宋已经灭亡40多年,经过故都东京城,他在日记《揽辔录》中记录下这样的情景:“新城内大抵皆墟,至有犁为田处。旧城内粗有市肆,皆苟活而已。”

皆墟、皆苟活,不知范成大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凝视故国故都,但想必是见到了往昔的“州桥明月”:

州桥南北是天街,父老年年等驾回。

忍泪失声询使者,几时真有六军来?

饱经风雨、白发苍苍的北宋遗民看到南国来使,仍在哀恸中燃起希望,询问皇帝车驾何时返回。他们仍居故土,可国已在遥远他乡。

历史浪潮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,但布满时代尘埃的留白,总是充满悲凉——遗民不知,范成大出使目的是请求金人归还北宋皇陵,以及商讨已自称金臣的南宋朝廷,该用怎样的礼仪接受金“下发”的国书。

历史翻开新的一页,挖开厚厚的积土,州桥重见天日。巨大的青石板上还刻着造桥时的编号:坐二十、上十五、山十六……这些出自古代习字课本中的句首字,以及大型石壁上的海马、仙鹤、祥云等精美浮雕,恍然把州桥带回到修建时的岁月,等待迎接它的人潮与新一轮明月。

……

(摘自《天下宋城——千年文脉溯源及嬗变》,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、中国城市出版社2024年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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